散文|油茶花開了
寒冬,正是油茶花盛開的時節(jié)。小時候最深的記憶是放眼望去,整個礦區(qū)長滿油茶樹的丘陵像一層疊一層涌動的海洋,油茶花凌霜傲雪,尤如國畫大師黃賓虹筆下的丹青寫意,灑滿了茶海。可是在這茶海深處卻埋藏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故事。
父親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老礦工,我是礦二代,九十年代初期,南方地方煤礦受煤層賦存條件的制約,安全生產條件還是比較落后,機械化水平并不高。第一次下井搞運輸,運輸軌道長期受到重壓,變形嚴重,松松垮垮,斗車老是掉道,抱著碗口粗的桉木,插進去撬動一噸重物,好不容易上軌,下一個道口又掉了,抬一次想哭,反復多次,想死的心都有。運輸平巷很長,起伏不平,上坡時用肩頂,下坡特喜歡放飛車,一只腳踩在碰頭上,雙手抓住礦車后沿或者分開雙臂撐在兩邊,一路狂奔。巷道是用方石料砌的碹,軌道為騰出人行道靠碹壁很近,在礦車與碹壁刮擦前的一瞬間,我下意識地將手收了回來,可以清晰地看到礦車擦過石壁的刮槽足有10公分深,當時驚出一身冷汗。
有一次扒溜槽,我蹲位在最下方靠近天眼的地方,此處坡陡省力,卻不知道也最危險。不知過了多久,下煤量越來越多,漸漸有些吃不消,又感覺安靜得有點可怕,大聲呼喊,沒人回應,眼看煤矸離頂部只剩下不到三十公分的空隙了,我迅速臥下身子雙手抓住片幫支護,像爬山虎一樣蹭蹭往上竄。爬到一個出口,驚魂未定回頭一看,巷道已經被堵滿了。來到進風巷,一個人走了百多米,才看到有礦燈晃動。
還有一次搞維修,在采煤上山的煤巷一側加固支護,另一側是用稀疏的竹搭子把溜煤巷與一大片采空區(qū)隔開的。采空區(qū)實在太大了,原有的木支護大部分已經折斷,頂板不時來壓有矸石掉落,隨著頂板冒落得越來越頻繁,我的心就揪得越緊,就在即將垮塌的那一刻,我一個箭步鉆進溜煤眼,連滾帶爬趕緊跑,背后巖頂垮塌的沉悶聲令人顫抖,煤塵和含有大量瓦斯的風壓令人窒息。
參加工作30余年,親身經歷和見證了全市煤礦一系列安全事故,那些逝去的英魂,有我在湖南科大采礦大專班的同窗好友;也有才華橫溢的同齡老鄉(xiāng)。前年,參與一起煤礦透水事故救援,熬了數(shù)個晝夜,傍晚偷閑去爬山,遍山都是白色的油茶花,花瓣潤如絲滑如綢,霜露如珠晶瑩剔透,撥根草管吮蕊汁,清甜直透腳趾頭。我想,油茶與煤礦相生相伴一定是有道理的,礦是孕育花的根,花是護佑礦的神,油是煤的淚,茶是礦的靈,花是工友的魂,圣潔的花,不帶嬌貴的美,綻放出旺盛的生命力。可是這次匆匆地來既不是去觀賞花,也不是去看熱鬧,而是滿懷那一份復雜、深厚而特殊的感情。
經歷過困苦的人,最知足,最感恩,最忠誠。想起當年父親被肝癌折磨得骨瘦如柴那無助的眼神;發(fā)妻手心里攥著我每月幾十塊工錢幾乎要擰出水;現(xiàn)在工資待遇遠非昔日可比,若不知足則有失人倫。建黨百年,當有五十年黨齡的老領導顫巍巍走下領獎臺,竟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迎上去攙扶,我仿佛又看到了已經逝去的、苦難深重的祖輩和父輩們,若不感恩則有失天理。看清紅線,守住底線,筑牢防線,確保百姓安康,守護萬家團圓,這份事業(yè)是多么神圣而又光榮啊,若不忠誠則有失道義。
人們常贊美梅花凌寒而開的一身傲骨,可還曾記得油茶花礪雪而放的一瓣馨香!
(周運動/文)